传承千年的乌梅丸,竟有这么奇妙!!
导读:乌梅丸实由数方组成。蜀椒、干姜、人参乃大建中之主药,大建中脏之阳;附子、干姜,乃四逆汤之主药,功能回阳救逆;肝肾乃相生关系,子寒未有母不寒者,故方含四逆,母虚则补其母;当归、桂枝、细辛,含当归四逆汤主药,因肝阳虚,阳运痹阻而肢厥,以当归四逆汤;芩连参姜附,寓泻心之意,调其寒热复中州斡旋之功,升降之职。乌梅丸集数方之功毕于一身,具多种功效,共襄扶阳调寒热,使阴阳臻于和平,故应用广泛。若囿于驱蚘、下利,乃小视其用耳。
乌梅丸(伤寒论)
(一)对乌梅丸的理解
这是一首阳虚而火郁的方子,于《伤寒论》《金匮要略》中凡二见。
《伤寒论》338条:“伤寒,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 此为脏厥,非蚘厥也。蚘厥者,其人当吐蚘。令病者静,而复时烦者,此为脏寒。蚘上扰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蚘闻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蚘。蚘厥者,乌梅丸主之。又主久利。”
《金匮•趺蹶手指肿转筋狐疝蛔虫病脉证治》:“蚘厥者,当吐蚘,令病者静而复时烦,此为脏寒,蚘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蚘闻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蚘。蚘厥者,乌梅丸主之。”
乌梅丸组成、制法及服法:
乌梅三百枚,细辛六两,干姜十两,
黄连十六两,当归四两, 附子六两(炮,去皮),
蜀椒四两(出汗), 桂枝六两(去皮),人参六两,黄柏六两。
上十味,异捣筛,合治之,以苦酒渍乌梅一夜,去核,蒸之五斗米下,饭熟捣成泥,和药令相得,内臼中,与蜜杵二千下,丸如梧桐子大。先食饮服十丸,日三服,稍加至二十丸。禁生冷、滑物、臭食等。
从上述经文中, 可提出一系列问题。
1、 脏厥与蚘厥的关系
传统观点认为,脏厥与蚘厥是病机不同的两个并立的病名。脏厥是独阴无阳的脏寒证,而蚘厥是寒热错杂证。其理由是脏厥的临床表现为“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此为脏厥。”此显系但寒无热之阳衰证。
蚘厥是寒热错杂证,理由是蚘厥者烦,烦从火、从热,故蚘厥属寒热错杂证。乌梅丸是寒热并用之方,故乌梅丸治蚘厥,而不治脏厥。所以后世将乌梅丸局限于治蚘厥及久利,而把“乌梅丸为厥阴篇之主方”这一重要论断湮没了。
我认为脏厥与蚘厥,虽病名不同,然病机一也。脏厥是独阴无阳,本质为脏寒无疑;蚘厥,仲景亦言“此为脏寒”。二者既然皆为脏寒,病机是相同的,也就没有本质的差别。脏厥言其病名,脏寒乃其病机。脏厥与蚘厥的不同,就在于是否吐蚘。在脏寒的基础上,有吐蚘一症者,曰蚘厥;无吐蚘者,曰脏厥。
2、寒热错杂形成的机理
肝为刚脏,内寄相火,心包亦有相火。相火者,辅君火以行事,随君火以游行全身。当肝寒时,阳气馁弱,肝失升发、舒达之性,则肝气郁。
当然,这种肝郁,是因阳气馁弱而郁,自不同于情志不遂而肝气郁结者,此为实,彼为虚。既然阳气虚馁而肝郁,则肝中相火也不能随君游行于周身,亦为郁,相火郁则化热。这就是在阳气虚馁的脏寒基础上,又有相火内郁化热,因而形成了寒热错杂证,正如尤在泾所云:“积阴之下,必有伏阳。”
治疗这种寒热错杂证,因其前提是厥阴脏寒,所以乌梅丸中以五味热药温肝阳,人参益肝气,乌梅、当归补肝体;连柏清其相火内郁之热,形成补肝且调理寒热之方。
蚘厥可在脏寒的基础上形成寒热错杂证,脏厥就不能在脏寒的基础上形成寒热错杂证吗?当然亦可,故亦应以乌梅丸主之。
前云脏寒是独阴无阳证,不应有热。独阴无阳,是言厥阴脏寒的病机。厥阴之脏寒,自不同于少阴之脏寒。肾为人身阳气之根,而其他脏腑的阳气,乃阳气之枝杈。若独阴无阳,必肾阳已亡,根本已离,此为亡阳证,当用四逆汤回阳。
若肾阳未亡,仅某一脏腑的阳气衰,犹枝杈阳衰,根本未竭,未至亡阳。所以肝的脏寒,与肾亡阳的脏寒是不同的,不应混淆。既然阳未亡,则馁弱之阳必郁而化热,同样形成寒热错杂。所以, 蚘厥有寒热错杂,而脏厥同样寒热错杂。故二者本质相同,皆当以乌梅丸主之。据此可知,乌梅丸不仅治吐蚘之蚘厥,亦治脏厥,故称乌梅丸为厥阴病之主方。
厥阴病,为何易出现阳气馁弱之脏寒证?这是由厥阴的生理特点所决定的。肝主春,肝为阴尽阳生之脏,寒乍尽,阳始生,犹春之寒乍尽,阳始萌,阳气虽萌而未盛,乃少阳、弱阳。若春寒料峭,则春之阳气被戕而不升,生机萧索;若人将养失宜,或寒凉克伐,或药物损伤,皆可戕伤肝始萌之阳而形成肝寒。肝寒,则相火内郁,于是形成寒热错杂。
3、厥阴篇的实质
俗皆谓厥阴篇驳杂,实则井然有序。厥阴病的本质是肝阳虚,导致寒热错杂。肝中之阳,乃春生少阳之气,始萌未盛,故易受戕伐而肝阳馁弱,形成脏寒。然又内寄相火,相火郁而化热,于是形成寒热错杂之证。
厥阴篇提纲证,即明确指出厥阴病寒热错杂的本质。曰“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蚘,下之利不止。”此提纲证,即是寒热错杂。
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三症,乃相火内郁而上冲所致;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蚘,下之利不止,则为脏寒之征,此即寒热错杂。既为寒热错杂,则有寒化与热化两途,所以,厥阴篇中通篇皆是围绕寒热进退之演变而展开阐述。如何判断其寒热进退?仲景提出四点主要指征:
一是厥热之胜复,厥阴篇从326~381条,共56条。326~329条论厥阴提纲证及欲愈的脉、时、证。330~357条以手足厥几日及热几日,判断寒热之进退、转化。若但厥不热,则为独阴绝阳之死证。若但热不厥,乃病从热化。其中,瓜蒂散、茯苓甘草汤、麻黄升麻汤等,乃厥阴篇肢厥之鉴别条文。
二是下利,358~375条为以下利为指征, 判断厥阴病之寒热胜复。热化者便脓血,主以白头翁汤;热入阳明下利谵语者,大承气汤;寒化者,阳虚下利清谷,主以通脉四逆汤。
三是呕哕,376~381条以呕哕判断寒热之进退。359条为寒热错杂之呕,主以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寒化而呕者四逆汤、吴茱萸汤;阳复而脏病移腑者,小柴胡汤主之。
四是以脉之阴阳,判断寒热之进退,散见于全篇。
其他如咽痛、饮食、烦躁、汗出等,亦皆用以判断寒热之进退。
由此可见,厥阴篇的实质是在脏寒的基础上,形成寒热错杂证。既然寒热错杂,就有寒化热化两途,因而厥阴病全篇,皆是以不同指征,从不同角度,判断寒热之进退,井然有序。
4、乌梅丸的方义
俗皆以乌梅丸仅治蚘厥,所以在解释乌梅丸方义时,皆奔蚘虫而来,曰蚘“得酸而安,得辛则伏,得苦而下。”此解失去了乌梅丸的真谛。
厥阴篇的本质是因肝阳虚而形成寒热错杂证,治之亦应在温肝的基础上调其寒热,寒热并用,燮理阴阳。所以乌梅丸中以附子、干姜、川椒、桂枝、细辛五味热药以温阳,益肝之用;人参益肝气,乌梅、当归补肝之体;连柏泻其相火内郁之热,遂形成在补肝为主的基础上,寒热并调之方。
乌梅丸实由数方组成。蜀椒、干姜、人参乃大建中之主药,大建中脏之阳;附子、干姜,乃四逆汤之主药,功能回阳救逆;肝肾乃相生关系,子寒未有母不寒者,故方含四逆,母虚则补其母;当归、桂枝、细辛,含当归四逆汤主药,因肝阳虚,阳运痹阻而肢厥,以当归四逆汤;芩连参姜附,寓泻心之意,调其寒热复中州斡旋之功,升降之职。乌梅丸集数方之功毕于一身,具多种功效,共襄扶阳调寒热,使阴阳臻于和平,故应用广泛。若囿于驱蚘、下利,乃小视其用耳。
因厥阴病的实质是寒热错杂,其演变有寒化热化两途,所以厥阴全篇都是讨论寒热转化问题。寒热错杂者,有寒热多少之别,故有乌梅丸、麻黄升麻汤、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寒化者,有轻重之殊,方有当归四逆汤、吴茱萸汤、四逆汤等;热化有白虎、承气、白头翁汤,栀子豉汤等。
(二)我对乌梅丸的应用
厥阴病的实质是肝阳馁弱,形成寒热错杂之证,肝阳馁弱,则肝用不及,失其升发、疏泄、调达之性,因而产生广泛的病证。
肝的疏泄功能,主要体现在下列几个方面:
1、人的生长壮老已整个生命过程,皆赖肝之春生少阳之气的升发疏泄。犹自然界,只有春之阳气升发,才有夏长、秋收、冬藏。无此阳,则生机萧索,生命过程必将停止、终结。
2、调畅全身之气机,升降出入,无器不有,升降息,则气立孤绝;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周身气机之调畅,皆赖肝之升发疏泄。百病皆生于郁,实由肝郁而发。肝阳虚,肝即郁,木郁而导致五郁。当然,五郁有虚实之分。
3、人身血的运行,津液的输布代谢,精的排泄,月经来潮,浊物排泄等,皆赖肝的升发疏泄。
4、木能疏土,促进脾胃的运化功能、促进胆汁的生成与排泄。
5、调畅情志。肝藏魂,肝主谋虑,胆主决断,肝与人之情志紧密相关。
6、肝藏血,调节周身之血量及血的循行。
7、肝与胆相表里,肝主筋、爪,开窍于目,在液为泪。
8、肝经所循行及络属各部位的病变。
9、奇经八脉皆附隶肝肾,故奇经病多与肝相关。
10、肝为罢极之本。
肝具广泛功能,故肝失舒启、敷和之性,则必然影响上述各项功能,产生广泛病变。而厥阴篇中只限于肝阳馁弱而产生的寒热错杂之病变,实为肝病的一小部分,并非肝病之全部。如肝热生风,内窜心包,下汲肾水,入营入血及真阴耗竭等,皆未论及。温病补其不足,实为仲景之功臣。凡肝阳馁弱寒热错杂而产生的上述各项功能失常,皆可用乌梅丸为主治之,因而大大扩展了乌梅丸的应用范围。
(三)乌梅丸的应用指征
1、脉弦按之减,此即肝馁弱之脉。弦脉亦可兼濡、缓、滑、数、细等,只要弦而按之无力,统为肝之阳气馁弱之脉。
2、症见由肝阳虚所引发的症状,只要有一二症即可。
两条具备, 即可用乌梅丸加减治之。
(四)乌梅丸应用医案举例
1、肝阳虚馁
甄某,女,37岁。2007年8月20日初诊:头痛三载,服西药可缓解,停药又痛,近一月病重。伴心烦、恶心,困倦嗜睡,每日睡9~10小时仍困,情绪消沉。
脉弦按之减。舌淡暗,苔白。
证属:肝阳虚馁,清阳不升。法宜:益肝升清。方宗:乌梅丸主之。
乌梅7g,炮附子15g,干姜7g,桂枝10g,细辛6g,川椒5g,
党参12g,当归12g,川芎8g,黄连9g,巴戟天12g,肉苁蓉12g,
柴胡10g,生芪12g,防风8g。
2007年9月17日:上方共服28剂,头痛已十余日未作,精力增,精神振,他症亦除,脉转弦缓。继服7剂,停药。
〔按〕肝主春生少阳之气,主升发条达疏泄。肝虚,清阳不升,头失清阳奉养,致头痛。阳气者,精则养神,肝虚春生阳气馁弱,故神情委顿。肝为罢极之本,肝虚而懈怠嗜睡。然肝又内寄相火,肝虚阳不升布,相火郁而化热,致心烦;木不疏土,胃气升降悖逆而恶心。乌梅丸,温肝阳,补肝体,益肝气,调寒热,恰合本案之病机。
加巴戟天、肉苁蓉者,温阳益精血,乙癸同源,且母子相生,补肾即益肝;加黄芪益肝气;加防风、柴胡助肝用,令清阳得升。
吴茱萸汤治厥阴头痛,何不用吴茱萸汤而用乌梅丸?吴茱萸汤长于散寒破阴凝,《本经》云:“吴茱萸除湿、逐风邪,开腠理”,更加重用生姜,故吴茱萸散寒破阴凝之力更胜,对寒邪直中厥阴者更佳。乌梅丸长于温肝阳、益肝用、补肝体,且调寒热错杂,故本案选乌梅丸,而不用吴茱萸汤。
2、寒热错杂
冀某,女,54岁,工人。1993年9月17日初诊:寒热往来五年余,昼则如冰水浸,自心中冷,寒慄不能禁;夜则周身如焚,虽隆冬亦必裸卧,盗汗如洗。情志稍有不遂,则心下起包块如球,痞塞不通,胸中憋闷,头痛,左胁下及背痛。能食,便可。年初经绝。脉沉弦寸滑。曾住院11次,或诊为绝经期综合征,或诊为内分泌失调,或诊为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神经官能症等。曾服中药数百付,罔效。
此寒热错杂,厥气上冲,乃乌梅丸证。
方予:乌梅丸
乌梅6g,细辛4g,干姜5g,川椒5g,桂枝10g,黄连10g,
黄柏6g,党参12g,当归12g,炮附子15g(先煎)。
2剂寒热除,汗顿止,心下痞结大减,4剂而愈。五年后得知生活正常,未再发作。
〔按〕厥阴篇,是由于肝虚而形成的寒热错杂证, 以厥热胜复判断阴阳进退、寒热之多寡。此案昼夜寒热往复,同于厥阴病之手足寒热胜复。心下痞结者,乃厥气上逆;汗泄者,以阳弱不能固护其外,致津泄为汗。脉弦者,以弦则为减, 乃阳弱不能温煦,经脉失柔而脉弦。寸滑者,伏阳化热上逆,致上热下寒,寒热错杂。
张锡纯曾论肝虚证见寒热往来。乌梅丸用桂、辛、附、椒、姜温煦肝阳,当归补肝体,人参益肝气,连柏折其伏热。乌梅敛肺益肝,敛肝虚耗散之真气。方与病机相合,疗效显著。
3、寒热错杂
李某,女,35岁,农民。1995年7月26日初诊:周身皆麻,阴部亦麻且抽痛,阵阵寒战,时虽盛夏犹须着棉,继之又躁热汗出,须臾缓解,每日数作,巅顶及两侧头痛,牵及目系痛,已半年余,月经尚正常。脉沉细涩。舌淡苔白。
予乌梅丸合吴茱萸汤治之:
乌梅 6g,桂枝9g,当归10g,炮附子10g,黄连9g,干姜6g,
川椒5g,细辛4g,吴茱萸6g,黄柏5g。
据引荐的同村学生述,服2剂即大减,4剂服完基本正常,因路远未再复诊。
4、寒热错杂
张某, 女,47岁。1976年11月3日初诊,寒热交作,日数十次, 热则欲入水中,寒则覆衾亦不解,已10余年。头昏痛,自汗,项强,胃脘痞满,嗳气,寐差,一昼夜睡眠不足一小时,时轻时重,水肿。脉沉弦细软,两尺弱。舌可苔白。
乌梅6g,黄连8g,川椒6g,炮附子9g,桂枝9g,干姜7g,
细辛4g,党参12g,黄柏4g,当归10g。
二诊:服乌梅汤3剂,寒热著减,浮肿亦消,心下尚满、嗳气、头昏、心悸、寐差。此升降失司,痰饮内阻,阴阳不交而为痞,心肾不交而不寐,予子龙丹4粒(每粒0.3g),每服两粒,得快利止后服。未利,24小时后再服两粒。利下,继服下方:上方加茯苓30g,半夏45g,旋覆花15g,3剂。
三诊:服子龙丹两粒,即泻6次,隔日开始服汤药3剂,痞满,嗳气除,寐亦转安。
5、寒热错杂
高某,女,48岁,家属。1994年11月29日诊。身重躁热,二三分钟后汗湿衣衫,继之身凉寒战,背部冰冷而紧,两手臂先呈苍白,憋胀疼痛,继转紫黑,春节后尤重。头痛心悸,胸痞咽塞,咳唾善嚏,月经淋漓,1个月方净,今已半年未行。脉沉弦紧数而促,按之不实,左关稍旺,两尺不足。舌淡嫩,苔微黄。
乌梅7g,黄连8g,巴戟天10g,黄柏4g,当归12g,红参12g,
半夏10g,细辛5g,川椒5g,炮附子12g,干姜6g,桂枝10g,
五味子6g。
4剂,水煎服。
二诊:1994年12月4日,服上药服后,寒热心悸,胸痛皆除,汗少未止,手未显苍白紫暗。上方加浮小麦30g,继服5剂以巩固疗效。
〔按〕上述三案,皆有寒热交作表现。厥阴证,厥热胜复,亦即寒热交作。夫寒热往来,原因甚多,少阳证、邪伏募原、伤寒小汗法等,皆可寒热往来;其他如大气下陷、肝阳虚馁、肾阳衰惫等亦可寒热往来。
少阳证之寒热往来,皆云邪正交争,诚然。少阳证明之半表半里,本非部位概念,而是半阴半阳证。出则三阳,入则三阴,少阳居阴阳之交界处。表为阳,里为阴,故称半表半里。
君不见伤寒少阳篇,位居阳明之后,太阴之前乎。阳为邪盛,阴乃正虚。半阴半阳者, 邪气尚存,正气已虚。正无力驱邪,故邪留不去;正虽虚尚可蓄而与邪一搏,故邪虽存亦不得深入,致邪正交争。正气奋与邪争则热,正虚而馁却则寒,邪正进退,胜复往来,故有寒热交作。
所以,小柴胡汤的组成,一方面要扶正,一方面要祛邪。人参、甘草、生姜、大枣益气健中,扶正以祛邪;柴胡、黄芩清透邪热;半夏非为燥湿化痰而设,乃交通阴阳之品,《内经》之半夏秫米汤,即意在交通阴阳,使阴阳相交而安泰。从方义角度亦不难理解少阳证的半阴半阳之属性。
再者 ,少阳证解之以 “蒸蒸而振”,此战汗之轻者。战汗形成,无非两类,一是邪气阻隔,正气郁伏而不得与邪争;一种是正虚无力驱邪,必待扶胃气,正蓄而强,方奋与邪争而战。小柴胡之战汗,即属后者。以汗解之方式,亦不难理解少阳证半阴半阳之属性。
厥阴证何以寒热往复?乃肝之阳气虚惫使然。肝属木主春,其政舒启,其德敷和,喜升发、条达、疏泄;肝又为风木之脏,内寄相火。春乃阳升之时,阳气始萌而未盛,易为阳升不及。肝气通于春,乃阴尽阳生之时,其阳亦始萌而未盛,最易为阳气不足而春气不升,致生机萧索。厥阴阳气虚馁而为寒,故乌梅丸以众多辛热之品,共扶肝阳,以使肝得以升发舒启。
肝寒何以又热?肝者内寄相火。肝阳虚馁,不得升发疏泄,肝中之阳气亦不得舒达敷布,则虽弱之阳,郁而为热,此即尤在经所云:“积阴之下必有伏阳” 之理。
郁伏之火热上冲,则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痛热,善饥,时烦;郁火外泛则肢热;肝阳虚馁而不疏土,则饥而不欲食,得食而呕,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阳虚不敷而肢厥、肤冷,躁无暂安时。阳虚阴寒内盛之际,同时可存在虚阳不布而郁伏化热之机,致成寒热错杂,阴阳交争,出现厥热胜复的表现。此厥热胜复,可表现为四肢之厥热,亦可表现为周身之寒热交作,或上下之寒热交作。表现尽可不同,其理一辙,悟明此理,则对乌梅丸法的理解,大有豁然开朗,别有一番天地之感。
乌梅丸乃厥阴篇之主方,若仅以其驱蛔、治利,乃小视其用耳。厥阴病之表现,纷纭繁杂。阳弱不升,郁火上冲,可头脑晕、头痛、目痛、耳鸣、口渴、心中热疼;经络不通而胁肋胀痛、胸痛、腹痛、肢痛;木不疏土而脘痞不食、呕吐、嗳气、下利;肝为罢极之本,肝虚则懈怠、困倦、委靡不振、阴缩、抽痛,拘挛转筋;寒热错杂,则厥热胜复或往来寒热,诸般表现,不一而足。
在纷纭繁杂诸症中,如何辨识为肝之阳气虚呢?我们掌握的辨证要点为脉弦按之无力。弦为阳中之阴脉,为血脉拘急,欠冲和舒达之象,故弦为阳中伏阴之脉。经脉之柔和条达,赖阳气之温煦,阴血之濡养。当阳虚不足时,血脉失于温养而拘急,致成弦象。故仲景称:“弦则为减”,减乃不足也,阴也。
《诊家枢要》曰:“弦为血气收敛,为阳中伏阴,或经络间为寒所入。”脉弦按之无力,乃里虚之象;弦主肝,故辨为肝之阳气虚惫。若弦而按之无力兼有数滑之象,乃阳虚阴盛之中兼有伏阳化热,此即乌梅丸寒热错杂之典型脉象。厥阴亦有阴阳之进退转化,寒化则阴霾充塞,肢厥、畏寒、躁无暂安,吐利,汗出,内拘急,四肢痛,脉则转微,弦中更显细微无力之象;若热化,则口渴咽干,口伤烂赤,心中热痛,便脓血等,脉则弦数。阴阳之进退,亦依脉象之变化为重要依据。
临床见弦而无力之脉,又有厥阴证中一二症状,即可辨为厥阴证,主以乌梅丸。乌梅丸中桂、辛、椒、姜、附等温煦肝阳,以助升发;连柏清其阳郁之热,寒热并用,燮理阴阳;人参补肝之气,当归补肝之体,乌梅敛肝之真气,此方恰合厥阴证之病机。此方寓意深邃,若能悟透机制,应用极广,仅以其驱蛔下利,过于褊狭。《方解别录•序》云:“元明以来,清逐淆乱,而用药者专尚偏寒、偏热、偏攻、偏补之剂,不知寒热并进,攻补兼投,正是无上神妙之处。后世医家未解其所以然,反谓繁杂而不足取法。”偶方的应用,恰似天上神妙的交响乐,阳春白雪,较之奇方, 别有一番境地。(来自国医大师李士懋讲解)乌梅丸的更多奥秘!乌梅丸是治厥阴病的主方,寒热并用,是治久利的不二选择。在肿瘤临床碰到的腹泻我基本上是以乌梅丸取效。有个女儿为其母肺癌求治,主要是在某医院住院1年左右,每昼夜十几次腹泻最为医患头痛。我说只要你让她住到我科,保证一周内止泻。结果,患者服药后一周未大便,肠胃空虚已久故也。我之所以一反常态,出此狂言,是因为我对乌梅丸太了解了。
北京中日友好医院黄金昶教授用乌梅丸治疗胰腺体尾部位肿瘤或晚期胰腺癌或胰腺癌疼痛者,或根据脉,或根据部位。治疗胰腺癌是两两组合,乌梅丸、膈下逐瘀汤、大柴胡汤加减,配合使用效果较好。我分析黄金昶教授用乌梅丸治疗肿瘤的理由,主要是乌梅丸集调和肝胃、寒热并用、扶正祛邪于一体,且在病位上、病程上(厥阴病就是疾病的晚期与这类恶性肿瘤几乎相当)也比较一致。无锡徐苏中医师用乌梅丸治疗失眠,主要表现为早醒、入睡没问题,一般在0点至2点醒后再睡困难。我分析其是取乌梅丸调和阴阳之意,使人在厥阴病欲解时“阳入于阴”而能睡眠。
乌梅丸亦用于治疗复发性口腔溃疡,表现为口内烧灼感、疼痛;还有治疗日轻夜重的皮肤瘙痒、下肢瘙痒、肛门瘙痒的经验,我想这是利用乌梅丸平息肝经风火,乃至养肝血散肝寒的作用而祛风止痒的。他还说“当消渴病出现上热下寒,表现出口干、口苦、腹胀、大便泄泻,特别是糖尿病伴眼部病变时,大胆用乌梅丸,不仅可以降糖,还可以改变眼部病变,对恢复视力效果不错”。
好多医家用五行学说来解释乌梅丸,我觉得太过复杂,而且张仲景未必是那样想的。乌梅丸可能就是针对厥阴风火,肝胃不和,寒热错杂,正虚邪实而设。当然,有些解释还是可以参考的。如《临证指南医案·木乘土》云:“芮前议肝病入胃,上下格拒。”考《内经》诸痛,皆主寒客。但经年累月久痛,寒必化热,故六气都从火化,河间特补病机一十九条亦然。
思初病在气,久必入血,以经脉主气,络脉主血也。此脏腑、经络、气血,须分晰辨明,投剂自可入谷。更询初病因惊,夫惊则气逆,初病肝气之逆,久则诸气均逆,而三焦皆受,不特胃当其冲矣。谨陈缓急先后进药方法。《厥阴篇》云:气上撞心,饥不能食,欲呕,口吐涎沫。夫木既犯胃,胃受克为虚。仲景谓制木必先安土,恐防久克难复,议用安胃一法。川连、川楝子、川椒、生白芍、乌梅、淡姜渣、归须、橘红,《内经》以攻病克制曰胜方,补虚益体,须气味相生曰生方。今胃被肝乘,法当补胃,但胃属腑阳,凡六腑以通为补。黄连味苦能降。戴元礼云:诸寒药皆凝涩,惟有黄连不凝涩。有姜、椒、归须气味之辛,得黄连、川楝之苦,仿《内经》苦与辛合,能降能通;芍药酸寒,能泄土中木乘,又能和阴止痛;当归血中气药,辛温上升,用须力薄,其气不升。梅占先春,花发最早,得少阳生气,非酸敛之收药,得连、楝苦寒,《内经》所谓酸苦泄热也。以气与热俱无形无质,其通逐之法迥异,故辨及之。”
著名经方大家黄煌教授对乌梅丸的见解更是另人眼前一亮。我们虽然将乌梅丸都用成了乌梅汤,但却忘了加蜂蜜。而黄老师高人之处恰恰是把蜂蜜当成一味药,可用于止痛,而不仅仅看作是丸药的赋型剂。黄老师认为,乌梅丸“对外寒内烦,上逆下泻最为有效。从方证来看,乌梅丸证的关键词是痛、呕、厥、利。当归的止痛作用不可无视,还有附子、细辛、肉桂都有止痛作用。蛔厥就有剧烈的腹痛,这种痛有时有气上冲胸甚至昏厥,这种痛有间歇性节律性发作,常在夜间。本方止呕是利用乌梅丸抑制胃食管反流的作用。黄连治烦。厥,就是四肢不温、冰冷,也表示病情严重,包括昏厥、抽搐。
晚清名医余听鸿善于用乌梅丸治疗各种厥逆。利是久利,就是慢性腹泻。乌梅丸证的另一个特点是症状非常严重(疼痛难受)而体征较轻,还有脸色发黄,神情烦躁,舌质坚老暗红,脉弦大硬。主诉多,外有手足四肢冰冷甚至腹部冰冷,内烦往往表现为烦热、失眠、抑郁、焦虑轰热、出汗,也有表现为胸背部的灼热感,或者头面部的炎症或感染,比如说牙周炎、中耳炎等。我用乌梅丸治疗肠预激综合症、克罗恩病有效”。
我觉得乌梅丸中的当归和蜂蜜还有滋养阴液的意义。久泻伤阴在所难免,可以想见。何况厥阴病提纲“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痛热,饥而不欲食”几乎都与阴液不足脱不了干系,黄煌老师的“舌质坚老暗红,脉弦大硬”也是佐证。阴虚腹泻往往被大家忽视,这是《医学三字经》“湿气胜,五泄成”惹的祸,以偏概全,有失偏颇。就像现在的教材,往往误导医生,误人子弟。当然,如果舌质光红无苔,谁都知道是阴虚。但是阴虚也不见得敢用滋阴药治腹泻。即使想用滋阴药、养阴药治腹泻,也未必知道用哪些药合适。这不,乌梅丸就是提示。四神丸大家都知道是治疗鸡鸣泻的,治疗脾肾阳虚腹泻的,怎么对五味子的养阴视而不见呢。从四神丸我们可以看出,阴虚腹泻往往不是单独出现的,往往是和湿并见,这就是我说的燥湿相混啊。
我还觉得乌梅丸中的川椒祛风作用也被大小注家忽略了。所以,久利伴有的肠鸣一症也不受重视。肠鸣就是风邪激荡使然,肠鸣兼有腹痛的话,那就是攻冲作痛了。
乌梅丸巧解夜间哮喘笔者跟随龙砂医学流派代表性传承人顾植山教授侍诊有年,临床见证了顾师基于“厥阴病欲解时”理论运用乌梅丸的大量验案,拓展了笔者的临床思辨能力,丰富了诊治疑难杂症的思路与方法。今将笔者学用“厥阴病欲解时”理论运用乌梅丸诊治的一例下半夜哮喘发作验案记录如下,与同道分享、讨论。
病案举例
李某,女性,40岁,教师,2014年10月26日首诊。支气管哮喘间作3年余,近2月每日夜间1时左右即开始发作,丑时症状为甚,发作前有咳嗽,咽痒,痰色清稀,有泡沫,偶有少量黄痰,继则喉间哮鸣,喘闷难忍,张口抬肩,大汗淋漓,需用沙丁胺醇气雾剂缓解,多方治疗,未获良效,求诊于余。
刻诊:哮喘夜间1时左右发作,伴有咳嗽、咳痰、痰黄白相兼,口干喜饮,心烦,纳差,手足发凉,舌淡嫩,苔薄腻,脉沉小弦,两尺尤甚。鉴于此前医家按喘证常规辨证,使用定喘汤等不能收效,加之患者哮喘发作的时间属于“厥阴病欲解时”,遂考虑使用乌梅丸原方治疗。
处方:炒乌梅肉40克,炮附片(先煎)10克,川桂枝10克,淡干姜片6克,炒花椒6克,辽细辛(先煎,去沫)6克,炒川连8克,炒黄柏10克,潞党参10克,3剂水煎服,首剂夜服。
二诊(2014年10月27日):患者来电诉,服上方后,昨夜哮喘小作,未用气雾剂即缓解,嘱继服前方。
三诊(2014年10月28日):患者再次来电,诉昨夜哮喘未作,并询问药中是否有激素,告知中药无激素一说,嘱继续服用。
四诊(2014年11月06):诉近日哮喘未作,口不干,手足发凉明显改善,偶有干咳,夜寐可,纳谷馨,二便畅,舌淡,苔薄,脉沉细。药已中的,守方再进,同时配合膏方调理。膏方处方如下:鹿角胶(另烊兑入)80克,龟板胶(另烊兑入)50克,陈阿胶(酒炖烊入)120克,蛤蚧(去手足,另炖兑入)8对,西洋参(另炖、兑入)60克,盐菟丝(包煎)100克,大熟地(砂仁泥60克拌炒)150克,大红枣(擘)100克,炒乌梅400克,炮附片60克,川桂枝80克,淡干姜60克,炒花椒40克,辽细辛50克,炒川连80克,炒黄柏100克,潞党参150克,仙茅100克,仙灵脾100克,生白术100克,法半夏100克,广陈皮80克,云茯苓200克,炙甘草60克,益智仁120克,绵黄芪300克,关防风100克,淮山药120克,五味子100克,净萸肉120克,厚杜仲80克,枸杞子100 克,覆盆子100克,怀牛膝70克,宣木瓜100克,冰糖400克,收膏,取药伏火后,每日早晚各1药匙,温水化饮。
五诊:近日患者来电,云病情稳定,哮喘未作,且服用膏方后,手足不再发凉,夜寐酣香,纳谷馨,二便畅。
按:支气管哮喘是指以突然发作,呼气困难,并伴有哮鸣声,鼻翼煽动,甚者张口抬肩等为主要症状的过敏性支气管疾病,中医属“哮病”“喘证”范畴。一般认为,该病主要因肺内伏痰,阻滞气道,使肺失宣肃而发。该病常规辨证,主张分寒热虚实论治,或温肺化痰,止咳平喘,或清肺化痰,宣肺平喘,或温肺平喘,补肾摄纳,临床有效者,亦有不效者。选自中国中医药报微信(cntcm1989)
乌梅丸治巅顶脱发笔者曾于一九八四年仲春以乌梅丸治疗一巅顶脱发患者,收效甚速,为已所未曾料及。现将此案追记如下:
许某,男,26岁。半年前发现巅顶脱发,如铜钱大小,后逐渐扩展至直径约4.5厘米大,多方投医,内服外用多种中西药,皆无效验,刻诊:口干舌燥,常欲小饮,四肢欠温,余无不适,舌质淡,苔薄腻,脉沉弦略细,察其前服之中药,均未脱养血、化瘀、滋阴、补肾之窠臼。余沉思良久,审为厥阴内损,阴阳不足,寒热错杂之证,即处以乌梅丸加减。
药用:乌梅、党参各12克,黄连6克,当归10克,黄柏、桂枝各8克,首乌15克,川椒3克,生姜3片,用法,日煎三次,前二次内服,第三次接以温水洗头。内服外用,双管齐下。服5剂后,症状明显改善,脱发处可见有茸毛萌出。再给药七天,茸毛变密变粗,患者精神旺盛,要求继服此方。遂予上方略加增损,连服三周停药。四月后偶遇患者,不见原来脱发之象。
(按)吾之所以遣用乌梅丸,其思路是:
①患者脱发于巅顶,其位乃厥阴肝经与督脉相会之处。木火燔炽,最易上冲,故《伤寒论》有“气上撞心”之说。进而思之,厥阴之气既能上冲于心,又何尝不能上撞于头,而致使发生头部巅顶病变。“发为血之余”,为肾所主,而厥阴之肝司藏血功能,与肾同出一源,故治肝者有益于生发。
②此案脱发兼见口干、肢欠温,病象虽简,却不单纯。其中有阴有阳,有寒有热,互为错杂于一体。乌梅丸乃寒热并用之名方,投之以治,颇为惬当。
③方中去附子、细辛、干姜,是虑其温燥太过,恐伤阴血,加生姜乃助药性走上之力,配首乌则是借其养血生发之专功。选自《四川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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